我家有棵柿子树。
文字 |「誰最中國」
圖片 |「誰最中國」
我家有棵柿子树。
十一回家时,母亲已经摘下一些柿子存好。节前她早早告诉我,今年的柿子尤其甜。
好像一到秋天,就轮到平时不怎么惹眼的柿子树“登台”了。近处若有柿子树,此时便很难被忽视。从柿子稍稍有点泛黄的初秋开始,附近的人们就开始日日望望它、再望望它,看着它一点点变红,然后准时踩点摘下。
但,之于更多人,或更有一棵藏在记忆里的柿子树。在远方故乡的某个山坡,在村口路边,在邻居家的院墙里,在自家的院子角角……每每到深秋,柿子红时,似也是这些记忆涌上心头之时。
不管是静静放在窗台的柿子,或是那些长在枝头的柿子,那一抹旧旧的红,就好像开启人生老电影的密钥,一幕一幕回望,一分一分想念。
小时候,柿子大概就是单纯的美味,如同秋天里的一汪蜜,吸溜着,甜甜的。
只不过在我们沿海地区,日常靠海吃海的地方,吃柿子常常需要刻意挑出时间,因为不能与海鲜同食。而每每想贪吃多吃一个的时候,总会有老人家站在边上唠叨,“别吃了别吃了,这东西多吃不好。”
所以印象当中,柿子就是一种需要等待、甚至有点仪式感的食物。
到了北方生活之后,对这一想法又有了更深的体会。
比方,知道了除“捂”之外的另一种处理柿子的方式,叫“漤”(lǎn)。为了从鸟嘴里抢到一些完整的柿子,也因为柿子一熟透就容易掉下来烂掉,所以几乎大多时候,人需要在柿子稍稍有点黄时就开始采摘。但如果你等不及就送进嘴里,这时候的柿子保管能涩你一嘴。于是,会吃的人想出了“漤柿”的方法,各地稍有不同,有用温水泡的,也有用白酒涂的……总之,为了吃到甜甜的果子,劳动人民的智慧永远够用。
漤柿等待的时间还不算久,如果做成柿饼,就势必要再多等一些时间,等柿子一点一点干瘪下去,慢慢结出一层厚厚的霜,美味才终成“正果”。除此之外,在北方一些地区,柿子还能拿来泡醋、泡酒。据说在北宋时候,柿子醋还是贡醋哩!
不过我听过最有画面感,印象最深的,竟还是同事说起她母亲在家特制的“柿子冰激凌”——冻柿子的升级版。用已经放熟的柿子,拿勺子把肉擓出来搁到一个个小罐子里,最后放冰箱冷冻。等吃的时候,就取出一小罐出来,像吃冰激淋一样,用小勺一点一点刮着吃,凉凉的、甜甜的含在嘴里,慢慢化开后还有柿肉原本的口感,如何不美哉。
当然也因其美味、易活,自古也有将柿子树种在院子里的传统。曾听一个朋友说起,在日本,柿子就是一种非常贴近生活的树。
如果家里有个院子,日本人大多会种一棵柿子树。一来成熟了可以吃,柿子在日本被称为“秋之味觉”,除了直接食用,还可以做成柿子饼、柿子醋,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点心;二来,柿子红彤彤的,既能作为观赏植物,也有喜庆、幸福的寓意。不过朋友特意提到,日本种植柿子的传统,事实上最早是在唐时从中国流传过去的。
唐代笔记小说《酉阳杂俎》里对柿子就颇有赞词,称其有“七德”:一寿,二多荫,三无鸟窠,四无虫蛀,五霜叶可玩,六嘉实可啖,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。据说,唐代第一美人杨玉环不止爱吃荔枝,还爱吃柿子,而唐宫中也曾大量栽种柿树。
时至今日,陕西关中地区还保留着大量与柿子有关的传统风俗。比方,古老的村落里依然有许多人家在院里院外栽种柿子树;到了霜降前后采摘之前,还有给树挂上红绸表达喜悦与感谢的风俗;另外,家家户户采摘柿子时也都默默遵守着同样一条准则,就是不全部摘光,总要留一些给大自然里的万物生灵。
出生于白鹿原上的作家陈忠实,形容成熟的柿树为“自然的火树”。他写,“我的左邻右舍乃至村子里的家家户户,都有一棵两棵火晶柿树,或院里或院外;每年十月初,由绿色转为橙黄的柿子便从墨绿的树叶中脱颖而出,十分耀眼,不说吃吧,单是在屋院里外撑起的这一方风景就够惹眼了。”
之于陈忠实,院子里的一棵柿树似乎是自小就种在心上的念想。所以,到了八十年代中期,当他在祖屋的屋院盖起新房,“修起围墙,立起门楼”,就在小院东边的前墙根下种下了一株火晶柿树。
不远的北京,也曾有个作家亲手在院子里栽下柿子树,并由此将小院取名“丹柿小院”,这个人就是老舍。
据说当年老舍先生托人特意到西山林场移植了两棵柿子树,悉心关照。每年深秋收获时节,先生还要挨家挨户送给朋友和街坊。“丹柿小院”,也是老舍平生住过时间最久的地方。
从古至今,柿的雅与俗就是很难辨清的。
它有一种日常的、生活的美德,脱离了刻意的、脆弱的、病态的精致,反而有一种自然的美感。也或许,在一开始,大俗大雅就是一家。
唐人爱柿,皮日休写“客省萧条柿叶红,楼台如画倚霜空”;崔峒写“清淮水急桑林晚,古驿霜多柿叶寒”;还有白居易的,“条桑处绿即为别,柿叶半红犹未归”……似乎一到秋深柿红之时,那一抹旧颜色就成了引发诗人哀愁情绪的丝丝缕缕。
宋人爱柿,戴叔伦有“坐久思题字,翻怜柿叶稀”,杨万里有“却忆吾庐野塘味,满山柿叶正堪书”;还有邓肃的“闭户羽衣聊自适,堆窗柿叶对人书”,邢居实的“黄花烂漫无人折,柿叶翻红正好书”——肥厚的柿子叶到了文人手里,就成了浪漫的诗纸。
并且在宋时,文人还试图将柿子与梅、松等极雅之物并论,写下诸如“七字吟情书柿叶,一年心事约梅花”、“旋沽村酒开霜柿,欲访禅扉隔暮松”的诗句。然而,柿子终究有其截然不同于传统雅物的特性,它的美是日常的、实用的,有一种不可方物的力量。
海丰老师也曾说起一个故事,关于一位商人在北京、河北交界建造庄园时的传闻。传闻里,这座庄园有几桩几近“奢侈”的事。庄园内所用家具皆是大师级作品为其一,园内可跑马为其二,最后还有一桩,是主人特意留出了大块土地,种了一大片柿子林。
现代人爱柿,或许正是它既俗又雅,由俗到雅的品格。不管是作为清供、装点的柿子,还是作为染料的柿染……或许已经没有人会在柿叶上写诗,但人们却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,延续着柿子的美。
此刻,办公室的窗外就是一排高高的柿子树,橙黄橙红的柿子挂在枝头,照顾着来来往往的飞鸟。
想着,再等一些日子,叶子全落光时,星星点点的红,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干上,却仍有一种萧索而无尽的生命张力。
借满树红柿,遥祝大家“柿柿如意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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